在北京伙伴飞盘俱乐部群里,没抢到当天飞盘活动名额的盘友四处求票。没办法,进群的人越来越多,群也越拉越多,如今这个俱乐部的群按照甲乙丙扩展,已经膨胀出了“丁”群,每周的活动报名小程序一出,注定“手慢无”。5月31日晚10点11分发布的端午假期活动,10点12分打开时已显示售罄。
这是过去半年多飞盘运动火爆现象的一个缩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社区小广场、公园、足球场……但凡有块空地,就有上蹿下跳扔飞盘的身影。据不完全统计,类似的飞盘社群在过去一年从个位数增长至已经过百,受疫情影响,很多社群组织的飞盘活动每次都会限制在25~30个人,一周只能满足200人次左右参加活动。社群飞盘局一票难求是常事,据说有些地方已经出现黄牛票。爱好者们对飞盘的热情前所未有。
这种火爆程度,北京伙伴飞盘俱乐部主理人张坤也没想到,作为中国最早玩飞盘的那拨人,张坤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从21世纪初飞盘被一些外企员工带到中国,在过去的20年里都是一项圈子很小的小众运动,真正火起来是从2021年下半年才开始。
封控、居家、保持社交距离等因为疫情给生活带来的巨大影响,使新的文化体系、审美风尚及生活标准被重新定义。在抖音公布的《2022十大潮流生活趋势报告》中,42.4%的用户将户外休闲运动作为重要的娱乐放松方式,每年都会参加户外活动的人中,63.9%选择公园,无疑公园是最亲民、在疫情的当下花费最低也最容易实现的户外场所。小红书的《2022年十大生活趋势》数据里,“室内憋了太久要去户外走走”的山系生活成为流行,发布量位居前三的飞盘、露营、桨板中,飞盘拔得头筹,发布量同比增长6倍。
马蜂窝营销中心总经理赵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随着中国进入常态化防疫,年轻人已经把旅游需求向本地玩乐过渡,人们对健康的生活方式也抱有极大热情,因此催生了一批既好玩又可以与日常生活完美结合的潮流运动,成为年轻人为自己构建的新领地,飞盘、腰旗橄榄球、滑草、陆地冲浪板、桨板、Spike Ball……都在此列。由于门槛低、安全、强社交、适合拍照出片儿、装备亲民、易于实现等诸多优势,飞盘是其中无可争议的顶流。
在已经推广飞盘文化8年的YONSEED创始人董达眼中,这些特点只是飞盘将人们拉进场的原因,真正将人留下的,是飞盘这项运动在诞生之日就蕴含其中的文化内核,也正因如此,他们这些十几年前来到飞盘场上的年轻人,直到步入中年的今天都没有离开。在这些热爱飞盘的人心中,飞盘不仅是一项运动,它的背后寄托着人们的终极理想,那是现实生活以外的两小时的乌托邦。
“玩狗不如当狗”
“飞盘这项运动让我明白,玩狗,不如当狗。”2021年10月的《脱口秀大会》上,演员小北讲了一个有关飞盘运动的段子,让很多人突然发现了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走红的运动。
这个梗形象道出了有关飞盘最常见的误解,这更是张坤他们经常在新手那里遇到的尴尬问题——一提到飞盘,很多人“脑子里马上就有狗了”。事实上,飞盘有很多玩法,如极限飞盘、躲避飞盘、飞盘高尔夫等等,目前正在火爆也是大部分人在玩的是极限飞盘,也叫飞盘争夺赛。这是一种融合了橄榄球、足球和篮球玩法的团体运动,场上选手分为两队,通常为5对5或7对7,两端设置得分区,在中间争夺区传接,通过传导飞盘到指定区域得分。由于入门简单且不允许肢体接触,在后疫情时期为都市人提供了一种新的户外选择,同时极限飞盘还是男女混队,更为其赋予了极强的社交属性。
继在脱口秀亮相之后,《很高兴认识你》《我就要这样生活》《送一百位女孩回家》等一连串的综艺节目里,各路明星都开始体验飞盘。在这几档综艺中,带着周迅、张钧甯、颜如晶等明星一起玩飞盘的教练,是曾任国家飞盘青年队主教练、如今主理Gravity运动社群的徐孟凯。他认为,飞盘兴起的契机是基于精致露营文化近两年在国内的发展。重装备的露营之中,飞盘极易携带,“挂包上也行,车里找个缝儿随便一塞也行”,而飞盘轻盈时尚的气质也与露营天然契合,为不少露营人提供了户外场景娱乐的新选择,从去年甚至前年开始,飞盘已经在露营圈子中最先流行起来。
2021年中旬,徐孟凯开始明显感受到,飞盘正在破圈。6月,他先后受邀参加了上海三场创意市集活动并推广飞盘文化,同时也给当时他所在的上海之翼飞盘俱乐部纳新,没想到加群的人非常多。徐孟凯记得,在“安高若运动集市”上,当天就有200人进群,一周之内,群就满了500人,并在半年内增长至超过5000人,原本为上海之翼纳新才发起的Gravity社群,生长出了自己的生命力。
自上海开始,飞盘的热潮逐渐蔓延至北方城市,2021年八九月份,一直在北京组织各俱乐部间极限飞盘比赛的张坤开始有了明显的感觉:“以前单场比赛只有三四十人参加,从八九月开始明显感到人次的增量,到九十月份,一场比赛能来八九十人,队伍从两三支增加到七八支。”从那时开始,这些玩了飞盘十几年的“老飞盘人”预判到,“飞盘要火”,但是谁也没料到,会火成现在这个样子。
飞盘进入大众视野后,作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荡漾开来,小红书、抖音等社交平台敏锐地捕捉到了新兴潮流运动的流量,和滑雪、露营的发展路径一样,社交平台成为飞盘的主要流量聚集地。爱好者在平台传播飞盘文化、潮流生活方式,平台的种草逻辑也让大众更快找到接触飞盘社群的入口。在更为广泛的大众层面,明星在综艺中体验飞盘则发挥了强势宣传作用。进入2022年,“小红书”等平台获得暴增的流量,今年清明假期,飞盘相关的搜索量比去年同期增长约24倍,五一假期飞盘相关搜索量同比增长约40倍。打开小红书搜索“飞盘”,可以显示出7万多篇笔记,大部分发布时间显示近半年内,飞盘俱乐部遍布北、上、广、深。
以飞盘为代表的潮流运动很快吸引了传统旅行平台的注意,2021年7月,以年轻用户为主的马蜂窝开辟了潮游实验项目“周末请上车”,项目负责人赵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项目初始,她的目光还更多停留在露营线和文艺线,从8月开始,她发现飞盘这种运动在爱玩的人群中“出镜率”已经相当高,北京反应略慢,上海和成都是飞盘等潮流运动的先行者。飞盘出圈后,与飞盘有相似之处的腰旗橄榄球也逐渐走红,再加上桨板、陆地冲浪板、Spike Ball……一批潮流运动冒了出来。
这些潮流运动与篮、足、羽毛球等传统运动相比,通常为安全的“非冲撞性”运动,游戏、娱乐感更强,用一些小红书用户的话说,就是不那么“直男”。且规则简单容易上手,满足各群体诉求的“最大公约数”,男女通吃,因此具有更强的社交属性。与众不同的潮酷特性也极大地满足了年轻人个性标签的表达、分享欲,及城市青年的同类身份认同感。某种程度上,潮流运动带给人的情绪价值和社交价值,高于运动价值。就像马蜂窝一篇文章里说的,“就是你有个不会麻将的朋友,他有个不会篮球的同伴,凑在一起玩点规则简单容易上手的东西。”
除了飞盘,如今最潮流的运动还有腰旗橄榄球,这是简化版的“非冲撞”美式橄榄球,简单来说,比赛中不允许抱人和推人,防守方拉下持球进攻球员腰带上的腰旗,进攻即被阻止,类似于撕名牌游戏,也是男女混队。
但相对于飞盘,橄榄球不易扔接,比赛还需要更多战术,当互相不熟悉的队员对于跑位不清晰记不住时,需要不停重复战术,中间等待过程长,容易让一部分玩家失去耐心,这在一定程度限制了腰旗橄榄球的传播率。成功从小众运动突围的,仍然只有飞盘。
根据国内首个飞盘资讯、数据平台“盘盘圈”的统计,截至2022年5月3日全国共有高校飞盘队157支,飞盘俱乐部、社群206个,竞技队伍112支。无论是社会飞盘队伍数量还是人数,上海均以压倒性优势排名第一。
据徐孟凯和张坤的观察,从去年6月份到现在,上海有30多个新社群出现,北京的增加数量也差不太多,而去年年初,上海和北京的飞盘俱乐部加在一起,也还只是个位数。今年三四月,张坤才开始搞社群,到5月已经将近2000人。五一和端午期间,张坤忙到团团转,每天都有1~2场飞盘局,他注意到,只要是外租的场地,几乎都被飞盘社群包揽。就在不久前,某知名体育大V还发布了一篇文章,抱怨足球场被飞盘党占领。
如果说,2021年中国年轻人被露营支配,那么2022年一定是飞盘的天下。“有人一起飞盘吗?”俨然已经成为了当下最流行的社交方式。
独一无二的“飞盘精神”
苗二在大二那年第一次接触飞盘,一飞就马上“入了坑”。一开始,他只想找个能锻炼身体的项目,身高不到1米70的他,本能地排斥足球、篮球、排球等对身体素质要求更高的运动,而飞盘相对来说不那么“吃身形”。初中时他打过乒乓球,但乒乓球这个项目,只要一段时间不练,技术下降得厉害,没法再和人对垒,且乒乓球主要依靠个人实力,赢了也只是一个人的快乐。
正在同济大学读书、自嘲为“轻微社恐患者”的申申对于飞盘带来的团体感体会更深。在接触飞盘之前,她是一个孤独的跑者,唯一喜欢的运动就是独自可以完成的跑步,顶多和朋友打打羽毛球,而飞盘无论从规则还是社群氛围上,都是一个包容性极强的运动形式,只有飞盘,让申申第一次体会到团体运动的吸引力。她因此结识了一群好友,“盘盘圈”就是申申、苗二、经林等几个因飞盘而结识的大学生一起创办的飞盘内容、数据平台,没想到做成了国内第一个这样的平台。
这一切,绕不开飞盘独有的魅力,也是这些飞盘人心中所推崇的独一无二的飞盘精神。
飞盘没有裁判,这是飞盘有别于其他运动的最大特点,当场上出现争议时,认为发生犯规的队员依据规则提出犯规,被提出犯规的队员在公平竞争的前提下选择同意或不同意,由两名当事人讨论解决。不可否认,运动员自裁这项原则对竞争的核心来说是一项挑战。申申的校队队友经林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在战况特别激烈的比赛中,有时候稍微违背一下飞盘精神,“call一个有利于己方的call,就能获得决定性优势从而赢下比赛。这在没有裁判的飞盘比赛中,很考验玩家对飞盘精神的坚守,而这种‘困境’是在其他有裁判的竞技性运动中所没有的。”其背后,是一个人真实地面对自我以及尊重对手和规则的品格。
在董达看来,人们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有权威的世界里,上学时老师是权威,上班后领导是权威,无论走到哪里,权威无处不在。但在飞盘场上,权威消失了,正因如此,人们更加珍惜这个短暂的无权威的比赛场,会更加自觉地坚守飞盘精神,约束自己的行为。
当然,不是每次争议都能达成共识,于是,一些飞盘比赛引入了观察员角色,帮助协商争议,但观察员非主动性地参与判决,仍然由队员来决定是否叫犯规。若阐述观点后仍不能达成共识,则依据规则回到提出犯规之前的位置重新比赛。
飞盘场上的讨论,关键基于在彼此有共识的规则基础上,讨论事实本身。申申发现,飞盘场上的一次次协商,对自己在生活里的社交产生了正向影响,面对生活里的争议,她开始敢于表达自我,这种表达是说出自己的想法,也听取接受对方的不同意见,解决问题,而不是一定要争对错,更不是发泄情绪。
这样的平等几乎渗透飞盘运动的每一个面向。飞盘与篮球、足球等运动最大的不同,就是更强调团队的作用,无法一个人完成得分。飞盘不允许持盘跑动,在队员接到盘的那一刻就不能再跑动,只能原地以一只脚为轴心转动传盘,10秒内将飞盘传给其他队友。因此,飞盘比赛中难以诞生所谓的超级巨星,个人只能作为攻防中的一环,团队强大才能赢得比赛,这使得场上的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擅长的位置。由于没有身体接触,也相对弱化了男女队员间身体素质的差异。
那些下了场或暂时还没上场站在场边观战的队员,也不会闲着,他们叫做“Sideline”,规则鼓励Sideline通过语言大声给出提示,帮助场上的人更好地完成进攻或防守。因此,飞盘比赛有个有趣的现象,已经下场的Sideline通常会紧盯着飞盘的推进位置在场边移动,他们身在场外看得到大局,常常能给出关键性建议,是场上队友的另一双耳和眼。从这个意义上说,飞盘大概是唯一打破了所谓“主力”与“板凳”概念的运动,场上和场下的人是平等的,都发挥着自己的作用,所有人都是一个整体。
WFDF世界飞盘联合会将极限飞盘精神浓缩为“SOTG”图标,即熟知规则、避免身体接触、公平竞争、享受比赛、真诚沟通。独特的精神内核自这项运动诞生之日起,就蕴含其中。
飞盘最早起源于19世纪的美国,一群大学生将Fisbie馅饼公司碟状包装盒当作玩具在空中扔来扔去,发现这个圆盘可以在空中平稳地飞行很远。后来,为避免金属盘的危险,塑料制飞盘被发明出来,随后风靡欧美,发展出了十几种玩法。1968年,美国新泽西州的哥伦比亚高中制定了极限飞盘比赛规则,当时,美国民权运动到达了高潮,黑人等少数族裔以及妇女的权利日益受到重视,极限飞盘规则以及飞盘精神正是在这样追求公正以及平等的社会氛围中诞生,并在70年代逐渐完善。
改革开放初期,飞盘曾短暂地在中国流行过。那时,国内引进了一部现象级美剧《大西洋底来的人》,这部剧带火了蛤蟆镜、牛仔裤和飞盘。徐孟凯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有时候在公园练习飞盘,一些路过的长辈看见了会说:“哟,飞碟。”那个年代,飞盘曾被称作飞碟,是互相传接的游戏,性质更像玩具,因此在一阵风之后,又沉寂了。
进入21世纪,极限飞盘在西方大学校园里已经是一项常见的团队型运动。2001年,世运会将极限飞盘列为正式比赛项目。也正是2000年前后,极限飞盘作为一种正式的运动被一群在外企工作的外国人率先介绍到中国。他们在上海建立“沪蛙”极限飞盘俱乐部,在北京组建“大哥”极限飞盘俱乐部,徐孟凯、张坤等人跟着这些外国人,第一次接触到了极限飞盘。在他们看来,飞盘不是一个单纯依靠体力而是充满智慧和勇气的项目,户外、社交、低门槛都仅仅是飞盘热起来的外在吸引力,把人留在场上并使这项运动最终风靡全球的真正魅力,是它所蕴含的自由、平等与尊重彼此的精神内涵。
马蜂窝和一些俱乐部做过统计,参加飞盘活动的多为25~35岁的年轻人,在996里摸爬滚打闪转腾挪了一周后,他们迫切需要一片净土,一个彼岸,哪怕短暂,哪怕只有2小时。而飞盘缓慢滑翔在空中的瞬间,是一种难言的独特美学,时间似乎停滞,那是从一切“不得不”中抽离的自由。董达一直认为,将Ultimate Frisbee翻译为极限飞盘并不准确,准确的翻译应为终极飞盘,因为它追求的是竞技体育的最终形态,甚至是人类社会的终极理想。
这是一门怎样的生意
作为一项潮流运动,飞盘的低门槛也体现在装备上。与露营、滑雪、冲浪等动辄就需要数千元添置各种专业装备甚至需要专业训练不同,飞盘爱好者的基本装备一个盘就足够,在京东等网购平台上,极限飞盘的价格在50元~150元之间,一个高质量的飞盘能够使用一年以上。如果仅仅作为生活方式,飞盘运动只需要一个几十块钱的盘和一双便于跑步的鞋子。想要去专业的场地体验正规的飞盘训练,顶多再加一副几十块钱的飞盘手套以及支付俱乐部2小时100元左右的费用。
“轻器材、重体验”是飞盘运动的特点,对于玩家,飞盘可以说得上性价比极高。但也因此,和飞盘运动眼下的风风火火相比,飞盘产业的赛道还略显冷清。目前来看,国内的专业飞盘品牌,唯有翼鲲和艾克两家独大。
翼鲲飞盘的创始人徐颖峰在2008年创业时,还是宁波诺丁汉大学商学院的一名在校生,那时,他和几个同学在外教的带动下爱上了飞盘,成立了飞盘社团,还曾作为唯二的全部由中国人组成的飞盘队伍之一,去参加过中国最有历史底蕴俱乐部飞盘赛事——上海公开赛。当年,国内飞盘市场还是“零”的状态,没有极限飞盘制造公司,市面上的国产飞盘多是玩具厂商做的飞盘玩具,徐颖峰和队友用的飞盘需要托人从美国购卖。看到这个市场缺口,徐颖峰和几个同学在大学四年级时,决定研发创立自己的国产飞盘品牌。
徐颖峰对《中国新闻周刊》介绍,飞盘看着普通,但从专业性来讲,其制作涉及空气动力学、材料学等多门学科,且专业运动飞盘需要通过国际标准,世界飞盘联合会制定了重量175g、直径27cm的飞盘标准,除了材料和尺寸标准外,还需要运动能力测试。
2015年,翼鲲飞盘用7年时间通过了所有国际飞盘协会认证,成为亚洲第一个拿到锦标赛级别认证的飞盘品牌,能够在国际顶级飞盘联赛使用,打破了北美飞盘品牌垄断国际顶级飞盘赛事的局面, 目前超过70%的产品营收来自海外。2016年,艾克飞盘也通过了世界飞盘联合会(WFDF)和美国飞盘协会(USAU)的冠军级比赛用盘认证,产品远销国际。
自去年开始,被列为潮流生活年度关键词之一的飞盘因为其“潮流属性”,开始吸引专业飞盘厂商以外的运动潮牌甚至奢侈品品牌。他们纷纷推出带有自家logo的飞盘,以吸引年轻消费群体。例如潮牌Supreme与飞盘鼻祖Wham-o合作推出渐变图案+渐变色logo的设计飞盘,Neighborhood的唱片飞盘,甚至一些新消费品牌如Seesaw咖啡、三顿半咖啡,也开始卖飞盘。今年春天,香奈儿推出的碳纤维飞盘售价高达11000美元,Prada也曾在2021年的上海荣宅Prada Outdoor“意趣花园”内,展示了印有品牌LOGO的飞盘。在消费品牌传播圈,简直“万物皆可飞盘”。
翼鲲、艾克两大品牌商,也在寻求更多品牌联名机会,以提升产品溢价,且从产品公司出发,逐步布局培训、教学、赛事主办等中下游业务,进军全产业链。徐颖峰说,翼鲲将自己定位为产业型飞盘运动的整体服务供应商,从业务形态上,如果以金字塔来形容,飞盘和配件等产品是基石业务,金字塔的中部是教学培训,业务头部是赛事端。
当品牌企业在寻找更多商业模式时,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俱乐部和社群还完全处于初始发展阶段。规范的飞盘俱乐部活动主要分为新人局、进阶局、俱乐部固定队伍训练以及Pick-Up场。Pick-Up场也叫“皮卡”,可以理解为非正式的飞盘比赛,场上选手随机分为两队。无论哪种局,俱乐部的盈利还仅仅限于活动收费。
在北京,组织一场飞盘活动人均收费在2小时100~120元,参与人数限制在25人左右,按照人头计算,一场活动收入约3000元。由于飞盘运动受场地条件的制约,俱乐部往往要租赁足球场作为场地。室外足球场地按面积不同划分,2小时租金一般约为1000元。既然参加潮流运动,玩家回去是肯定要“晒出来”的,飞盘俱乐部需要配备专业摄影师拍摄,活动结束后将照片统一发到社群。再除去器材、教练等服务费用,粗略计算,一场飞盘活动的净利润在1000元左右,几位组织者再一均摊,可以说是微利运营。
但由于运营模式简单,极易复制,需求又旺盛,使得飞盘社群数量快速增加,这也导致一些乱象。徐孟凯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见过一些玩家,在规范俱乐部里待三四个月,知道怎么回事了,就自己出去攒局攒社群,才学会一点技术皮毛就敢当教练,一场活动召集四五十人甚至更多,完全当成生意去做,短时间也能赚些钱,但是完全不负责任,是在割韭菜。
“盘盘圈”团队在收集数据做全国飞盘地图时也发现了类似的问题,一些俱乐部完全是跟风盈利性质,里面没有合格的教练教学,不仅对飞盘精神理解程度不高,甚至对规则也不熟悉,因此他们制作的地图设立了门槛,筛掉那些什么都做的运动社群和只是跟风的飞盘俱乐部。
割韭菜的社群也能有市场,其中相当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当飞盘成为风口上的运动,一些玩家的目的也不那么纯粹。小红书上,随便一搜“飞盘”,便有大量年轻女孩分享飞盘运动的博文,被主推的那些有相似之处,身材修长,面貌姣好。相当一部分是热爱这项运动、投入其中且勇敢展示自己的博主,但的确也有一些,紧身低胸衣、长筒袜、精致妆容、美颜滤镜……没有运动状态更像是摆拍的美照全网分发,收割流量和小红心。于是有人直接甩出“飞盘媛”这个标签,飞盘的运动属性被消解,被迫成为一个披着潮流运动外衣的暧昧社交工具。曾有个飞盘局要求参加者必须满足以下条件之一:有京房、身份证110开头、年入50w+、男生178+/女生165+……宛若大型相亲现场。一个刚了解飞盘不久的女性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出于好奇她加了一个飞盘社群,才进群两三分钟,就冒出好几个好友申请,全是来聊天的异性,虽然不能随意揣测对方目的,但是太强烈的交友愿望还是让她感觉不大舒服。
参与的女性比例较高,在社交网站获取了流量,飞盘的社交属性格外突显出来,又有人打着飞盘旗号做着不那么“飞盘”的生意,伴随而来的是针对飞盘运动本身以及这项运动所有爱好者的质疑与戏谑。瑜伽裤、身材优越以及两性参与在一项运动面前成了“原罪”,飞盘精神在误解和暧昧的凝视中荡然无存。这伤害了真正热爱飞盘的人。一个参加过飞盘竞技比赛的女生在社交平台留言说:“你可以说有些人想利用飞盘获得美照,吸引异性、流量,但你不能说飞盘就是这样的……不要把哗众取宠的小丑行为和极限飞盘混为一谈。”
从这个意义上看,飞盘是有门槛的,这个门槛不在于经济、技术、体力,而在于精神。董达对《中国新闻周刊》感慨,有些人眼中男人女人在一起运动只是因为社交,但飞盘营造的平等平权规则在一些地方甚至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在极限飞盘这项运动中,男女的关系只有一个——就是‘队友’。它很平凡,但我们相信它意义深远。”董达说。
这些真正热爱飞盘的人,他们希望飞盘能够被普及,却也担心飞盘被贴上“潮流”“网红”的标签后,难以再保持竞技的“纯粹”。在深耕飞盘运动产业十多年的徐颖峰看来,飞盘运动在中国正处于由“启蒙”过渡到“初级”的发展阶段,有些野蛮生长,而“网红”标签无法把飞盘这项运动带得更远,作为一项体育运动,飞盘最终的商业价值仍要回归到赛场上,以赛事为基石的“赛事+培训+装备”的“铁三角”模式才是未来“最理想的商业模式”。
期待入奥
不了解极限飞盘的人,很容易把它与休闲游戏混为一谈。事实上,在极限飞盘比赛中,运动员需要不断跑动“传盘”得分,争夺非常激烈,一场真正的比赛下来,队员的跑动距离通常在10公里左右,堪比一场高水平足球赛。虽然飞盘上手比较快,但如果想要提高技术,一样需要花时间去练习基本功。
早在2001年,飞盘就已作为正式比赛项目加入世界运动会(1981年首次举办的以非奥运项目为主的赛事),随后又加入世界大学生运动会,曾被《时代周刊》评为21世纪发展最快的团队运动。在飞盘进入国内大众视野之前,2019年是中国飞盘发展历程中重要的一年。这一年,国家体育总局社会体育指导中心下设全国飞盘运动推广委员会,将飞盘赛事列入每年的办赛计划,包括全国飞盘锦标赛、全国青少年飞盘锦标赛、城市飞盘锦标赛等。同年,上海成功举办了世界飞盘联合会2019年亚洲大洋洲飞盘锦标赛,这是国际性飞盘赛事首次在国内落地,自此,飞盘锦标赛被国家体育总局纳入年度外事计划和国际A类赛事。
全国飞盘运动推广委员会副秘书长薛志行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在2019年,飞盘作为正式比赛项目的赛事体系已经初步搭建起来了,但由于突如其来的疫情,推进和落地都被中断,待疫情逐渐稳定社会进一步开放后,这些赛事会逐步开展。
也正是在2019年,中国组建了飞盘国青队和国家队,分别参加了德国海德堡世青赛和上海亚洲大洋洲飞盘锦标赛。不过与传统国字头队伍不同,这些队员来自社会招募、选拔然后集训,成员由体院学生、海外留学生和资深盘友组成。
对于一项体育运动来说,只有培育出具备市场影响力的专业赛事IP,这项运动才能获得产业常青的动力。1979年底,美国终极飞盘会(USA Ultimate)在美国成立,每年举办区域性与全国性比赛,同年创办于密歇根州的Discraft飞盘公司,一路伴随着全美越来越丰富和正规的飞盘比赛成长起来,如今已是全球顶级飞盘制造商。2012年,美国成立了两个职业终极飞盘联赛,美国终极飞盘联盟(AUDL)和终极飞盘大联盟(MLU),今天,AUDL在美国的影响力虽远不及北美著名的四大联赛(NFL、MLB、NBA和NHL),却已逐年实现媒体覆盖率和商业价值的提升,吸引来诸多赞助商,其中最主要的赞助商就是Discraft飞盘和美国啤酒品牌Deschuttes Brewery。
亚马逊上,售卖飞盘的商家不少,而且销量可观,许多产品的评分和评价都很高,整体价格与国内相当,集中在10~20美元。伴随着飞盘运动蓬勃发展,大型运动品牌也盯上了这块蛋糕,例如迪卡侬,已经开辟自有飞盘品牌产品线,不仅有标准极限飞盘,也有儿童飞盘玩具、沙滩软飞盘等产品,自2021年下半年飞盘逐渐在国内火爆,迪卡侬在中国不少门店专门辟出一片飞盘陈设区。
在徐颖峰眼中,所有运动都是“养成系”项目,不像互联网和金融,可以迅速爆发,运动项目的产业化和推广是一个多年累积的过程。专业赛事体系、竞训体系、运动员晋升通道、群众基础和市场对此项运动商业价值的认可……完整的链条才能造就一项成熟的体育产业。他认为中国的飞盘运动已经完成从民间发起到官方承认、从专业运动到潮流运动的发展转变过程,今后有可能再从潮流运动回归到专业运动,完成螺旋式上升,“增长性是可期的。”他们都期待着有影响力的赛事,把飞盘再带上一层楼。
顶流的赛事IP无疑是奥运会。成立于1985年的世界飞盘联合会,在2015年三十周年之际正式获得国际奥委会承认,有资格成为奥运会的比赛项目。但在2020东京奥运和2024巴黎奥运前,飞盘的两次入奥申请均以失败告终。这一次,人们把目光投向6年后的2028年。
2028年,飞盘的起源地洛杉矶将承办奥运。根据国际奥委会规则,东道主有权利根据自身的优势申请增加奥运会项目,例如去年举办的东京奥运会,就新增了滑板、冲浪、攀岩、棒垒球和空手道等5个大项,2024年的巴黎奥运会将新增霹雳舞。在全世界飞盘爱好者的眼中,洛杉矶有充分的理由和条件推动极限飞盘成为奥运会比赛项目,毕竟,它是孕育飞盘诞生且有深厚群众基础、竞技水平以及飞盘场地设施的城市,世界上第一块商业售卖的飞盘也出现在洛杉矶。在两次申请入奥失败之后,世界飞盘联合会也正在做出一些改变,包括调整比赛规则,让赛事更具观赏性和竞技性,缩小比赛场地、缩减比赛人数等。飞盘“入奥”之路正在铺平。
2023年,国际奥委会执委会就将对洛杉矶奥运会比赛项目名单进行确认,如果能顺利“入奥”,将一次性扩大飞盘运动的影响力,为产业发展提供基础,也将彻底撕去牢牢贴在飞盘身上的标签和误解。
在这之前,中国的全国飞盘运动推广委员会正在牵头,已经制定了《全国飞盘运动教练员管理办法》,今后,无论在校园中教授飞盘的体育老师还是商业俱乐部中的教练,都将有相应的管理制度及培训规范,并且按等级进行考核。委员会副秘书长薛志行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委员会也在寻找机会,将全国主要俱乐部的主理人召集到一起,共同商讨行业的规范以及共识,建立行业联盟。
2022年4月,教育部印发《义务教育课程方案和课程标准(2022年版)的通知》,极限飞盘作为新兴体育项目被正式列入义务教育阶段课程。这项新兴且曾经小众的运动,正在转变为官方认可的教育资源。
这似乎也意味着,将有一群数量庞大的属于未来的飞盘运动者,毕竟相当一部分爱好,是从孩提时代就爱上,然后一直爱下去,他们将是今后飞盘产业的消费者、飞盘比赛的观众甚至高水平的职业飞盘运动员。对于徐孟凯、张坤、董达……这些飞盘传教士一样的飞盘人看来,孩子们从义务教育阶段开始接触飞盘,那么无论是竞技水平还是对飞盘精神的理解,都将是更加深刻的。飞盘自我仲裁、平等平权的特性,需要人们源自内心的认可与坚守,只有如此,飞盘才不会“变味”,才能获得长久的生命力,也让手持飞盘的人,获得日常生活中的力量与智慧。
本文转载自中国新闻周刊,图片除署名外均来自网络,原标题:飞盘火遍全国,玩狗不如“当狗”?